为了改善华北空气状况，河北、山西等省份打起了蓝天保卫战，2017年开始曾在包括广大农村地区强力推行煤改气或者煤改电。不过因为改造和使用成本高，以及供气不足等原因，当年疾风骤雨式的改造并没能完全推行下去。
【版权声明】本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归深圳市腾讯计算机系统有限公司独家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
记者|邹帅 编辑|覃旭
有人整夜整夜开空调，但北方农村的房子，空调保暖效果又差，电费又负担不起；开着窗烧煤球，成了大多数人无奈的选择，尽管屋子里很冷。而一些卖一氧化碳报警器的商户，反而不敢再卖了，怕万一有人中毒而机器没有响，会被人讹上。
近日，河北承德、唐山、沧州等市的多地出现村民因一氧化碳中毒而伤亡的事件，受害家庭均有使用政府强制推行的清洁煤球。多名中毒患者透露，之前他们既没有被通知要用专用的炉子，也没有人告知新煤球的使用注意事项。
（相关报道参见：河北清洁煤球遗祸：医院一天收治70名中毒者 有人满脸白沫鼻孔流血）
对一氧化碳中毒的恐惧，正笼罩着河北很多村庄，对村民们而言，这个冬天格外寒冷。
一氧化碳阴影下的村庄
王海洋（化名）的母亲以及11岁的女儿都是在11月23日凌晨中毒的，早上发现的时候，老人已经去世，孩子被紧急送到医院，抢救了回来。
王海洋一家住在沧州下属县级市黄骅的一个村子。这是一个华北地区常见的村庄，村里主干道上有商铺和村民活动中心，两旁的房子看起来也很新潮。不过越往村庄里面走，越能看出普通农村的样貌，水泥路变成了土路，一些院落略微显出破败的迹象。
王海洋家在村里的东北角，这是座一层的平房，拐角的次卧是他母亲居住的房间，老人和孩子就是在这里中毒的。次卧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客厅，和卧室的连接处是一个大锅炉，旁边有一个小的烧水的炉子，都直接和睡觉的炕相连接。无论是烧煤球还是柴火，热气都直接通往炕上。村里以烧煤取暖的人家，基本都是用的类似土炕，房间结构也大致差不多。
为了改善华北空气状况，河北、山西等省份打起了蓝天保卫战，2017年开始曾在包括广大农村地区强力推行煤改气或者煤改电。不过因为改造和使用成本高，以及供气不足等原因，当年疾风骤雨式的改造并没能完全推行下去。
村里一些人家今年终于用上了天然气供暖，院子的外墙上挂着新装的黄色气表，但和王海洋家一样选择继续烧煤的，也不在少数。而今年对烧煤有了新要求，不能再烧散煤了，只能用政府统一规定的清洁煤球。
村里安装的黄色气表
记者走进村里一户人家，正在客厅坐着的李沛林（化名），第一反应是连连摆手说：“我们家没有烧煤块”。70岁左右的他和老伴一起居住，儿女也都已经在外面工作、生活，很少回来。
李沛林说村里装暖气设施，第一个房间要2500元，另外一个房间就要一万多元，他们并不宽裕，也不想麻烦儿女，便没有装。家里以前都是烧煤块，从今年开始不得不烧煤球。这是强制性的，隔三差五会有村委会甚至派出所的人上门来检查，一旦发现煤块就会没收。不仅如此，入秋之后，即使想买普通的煤块也找不到卖家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觉得煤球烧起来也不错，并且政府补贴后价格也便宜一些。但很快，村子里便陆续有人在夜里因为一氧化碳中毒，甚至出现了死亡事件。恐惧开始迅速席卷全村。现在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李沛林睡觉总开着小客厅的窗户，虽然保暖性迅速变差，但好歹心安一些。
看到相关新闻后，在外地的小孙女在网上买了一氧化碳报警器给老两口寄过来，他们按照指示安装好。没想到，只要烧煤球，报警器隔一段时间就响声大作。它们把安装位置从小客厅挪到房间桌子上，又换到墙角，结果还是深更半夜都响个不停。老两口被吵得觉也睡不安稳，也不再相信报警器的功能，干脆把它给拆了。
但村里更多人因为没有买到报警器而焦虑。村口超市的老板王海燕（化名）记得，前两天有个老大爷害怕一氧化碳中毒，便进来买报警器。超市里没有这种商品，对方不高兴地抱怨说，在另一家超市也没买到。原本有卖报警器的商户最近突然就不卖了，说是怕万一有人中毒而机器没有响，会被人讹上。
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和说法开始在村里流传。有人觉得煤球里加了某种可能中毒的化学物质，“不然怎么会没有颜色呢，以前烧煤块冒的烟不都是黑色的吗？”还有村民听说煤球产生的烟不能遇到土，否则就会产生有毒，但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把家里的土炕拆了。
家里有空调的开始整夜整夜地开空调，但北方农村的房子，开空调保暖效果又差，电费又负担不起。开着窗烧煤球，成了大多数人无奈的选择。12月5日，受访的村民都向凤凰周刊记者表示，暂时还没有工作人员来跟他们讲解注意事项或者“辟谣”。
不配套的土炕和无法换回的悲剧
陆同（化名）在村里的集市上开了几十年的五金水暖店，烧火用的炉子也是常年售卖的商品之一。提起清洁煤球专用的炉子，他表示暂时还没有引进，而店里的炉子其实“烧煤球也挺好的”。
但他也知道，炉子本身是应该接向上的管道，把烟气直接从烟囱里排出去的。而目前华北农村因为有烧炕取暖的习惯，会把炉子直接和土炕连接起来。燃烧产生的气体通过土炕，然后再从墙里内置的烟囱中排出，当然也会直接从土炕的缝隙里冒出来。
陆同说，以往烧煤块的时候，由于燃烧相对充分，产生的一氧化碳比较少，所以中毒的情况没那么频繁。但如今村里突然都换成了清洁煤球，这是利用高效复合添加剂对煤进行改性，采用干压成型工艺制成的，燃点比较高。
但是，村民们依旧按照以往的方法来使用，尤其是夜里睡觉封炉后氧气不足，煤球燃烧不充分，就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一旦某天气压相对较低，烟气无法从房间的烟囱顺畅排出，人就容易中毒。
很多村民也反映称，新买的煤球总感觉很难点燃，需要用煤块或者木柴引火，并且“烧不透”。以前烧煤块的时候，一旦家里突然有很呛人的味道，他们就会立马开窗通风，但煤球燃烧起来又没有什么味道，不容易察觉。
记者注意到，村民们购买的清洁煤球外包装袋上有两条温馨提示，其一是型煤（即清洁煤球）要在通风条件好的空间使用，如果点炉子取暖不要密闭门窗，以免发生安全事故。其次就是，如果型煤配套专用炉具使用的话，可以燃烧更充分。但提示中仅表示，用配套炉具可以更节能减排，没有提到需强制使用或者降低风险。
但多位受访村民都表示，他们都没有留意外包装袋上的提示，村里派发煤球的干部也没有进行过提示或者提起要换炉子的事情。来家里检查的人，也只是强调不能用煤块，只能烧煤球。“我就不明白了，用新产品难道不该有个说明？”有村民说。
据齐鲁晚报等媒体报道，发生多起煤气中毒死亡事件的唐山市，农村也都是流行煤炭炉连接着土炕，煤炭炉产生的热量和气体通过土炕进入烟囱最后排出房屋。这里的土炕相当于起到烟囱通道的作用，很多人家的土炕表面都镶了一层瓷砖，一方面为了美观，另一方面也起到一定的密封作用。
12月5日，唐山市委市政府官方发布消息称，召开冬季清洁取暖工作紧急会议：立即开展安全大检查。唐山市副市长李贵富也指出，对洁净煤取暖户要重点排查炉具排烟和通风设施，确保通畅，防止一氧化碳中毒，还要切实加大冬季取暖安全知识宣传力度，切实做到人人皆知，家喻户晓。
但是，亡羊补牢已经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伤亡了。王海洋家邻近的几个村子里，此前也发生了多人中毒甚至死亡的事件。一位大爷表示， “中毒的人家都是烧土炕的”。
多位村民介绍时，都不约而同地提到新近的一场悲剧，有一位16岁的小姑娘，周五放学后从寄宿学校回家，当天半夜就一氧化碳中毒，最终抢救无效去世。她的父母经受不住打击，精神都出了问题，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记者在这户人家门口看到，大门紧锁，门上之前贴的“喜”字还没有拆下。
王燕（化名）一家就住在隔壁，她们一家人最近聚在一起总会讨论这件事情。原本她想着省点钱，之后就算“煤改气”的过程推进过来也不打算安装，但现在她觉得，“还是活着最重要啊，能安了立马安，好歹不会中毒是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