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护士,供职于某综合医院急诊部门,因为本身手上有创口,救治患者的过程中,有血溅在他的创口上,患者是HIV病毒携带者。在等结果的三个月里,不想工作是想得最多的,也在寻求社会心理救助。一个常年救人的护士,一个见惯生死离别的急诊部护士,3个月的不间断忐忑,压力无处不在。
2019年11月28日,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护爱基金探访了地坛医院护理部和红丝带之家。
针刺伤后的第一时间,马佳上报了院方。
忙碌中的医护人员,锐器伤害难以避免。
抽血、检测、吃药,但结果需要等三个月后,才能确定。
据她回忆,当时她正在给利器盒封口,利器盒过满又未封口,她的拇指被针刺伤。这是她工作以来第一次面对职业暴露,(职业暴露:是指医务人员在从事诊疗、护理活动过程中接触有毒、有害物质,或传染病病原体等。)巧的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HIV病毒在人体内的潜伏期平均是9-10年,这之前的「病人」只是HIV病毒携带者,他们外表正常也并无任何症状,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和工作很多年。事实上,部分艾滋病感染者会在初期表现出持续低烧、咳嗽、无故腹泻、全身无力等症状,但这些情况很快消退。
一旦发现艾滋病阳性,明确是艾滋病的诊断之后,应立即进行规范的抗艾滋病病毒治疗,不需要等到CD4小于500。而医护工作者发生职业暴露后,也要和普通人怀疑感染后一样,2小时之内接受治疗。
马佳在传染病科室工作,往往都会把这些知识科普给病人和年轻的护士。
“你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科室吗?“
“知道。”
“你有什么想法,害怕吗?害怕的话,你现在就可以退出。”
每一个新加入传染病科室的护士,都会被问到这个问题。马佳也曾面临过。
进入科室的新人永远不会立刻学习操作技巧、掌握操作设备,“进了病房之后,一系列的培训,最起码艾滋病、艾滋病的知识、专业的防护措施,情况一旦发生的处理流程,有操作要求,你怎么落实规范,必须要落实哪些规范,否则的话你将会有多大的危险,我们都会跟她讲,所以这是第一课,然后才是后面的那些操作。”
职业暴露后,心大的马佳像个异类,情绪状态没有任何变化,该说该笑,该逗小护士的时候照样逗,连主任都“叹为天人”。
其他感染者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态。
恐惧、怨恨上头,不想上班。
大多医护工作者在暴露后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甄护士,供职于某综合医院急诊部门,因为本身手上有创口,救治患者的过程中,有血溅在他的创口上,患者是HIV病毒携带者。在等结果的三个月里,不想工作是想得最多的,也在寻求社会心理救助。一个常年救人的护士,一个见惯生死离别的急诊部护士,3个月的不间断忐忑,压力无处不在。点击【白衣天使的殇与希望】公益项目,为白衣天使们提供医疗康复救助。
职业暴露后等待结果的过程心理压力巨大
记者采访过程中,地坛医院护理部主任提到医务人员的标准预防,在很多医院的医务人员并没有执行到位。
“标准预防基于患者的血液、体液、分泌物(不包括汗液)、非完整皮肤和粘膜均可能含有感染性因子的原则。是针对医院所有患者和医务人员采取的一组预防感染措施。包括手卫生,根据预期可能的暴露选用手套、隔离衣、口罩、护目镜或防护面屏,以及安全注射。也包括穿戴合适的防护用品处理患者环境中污染的物品与医疗器械。临床工作中做到标准预防,就会使职业暴露发生的风险降低。”
和医护工作者暴露后不同的是,普通人感染后的反应可能更大。
夏天(化名)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获知自己感染了HIV病毒。
无助、防备、迷茫、痛恨缕缕交杂,就像窗外连绵不断的雨水。每到下雨天,夏天都会来窗前坐一坐,抬头看看窗外的雨,嗅嗅雨水洗涤泥土的香气。
有时他还会和马佳聊聊天,仿佛孤独无依的藤蔓找到了大树。害怕被熟人撞见、害怕家人嫌弃,此刻最能敞开心扉与之交流的竟然是熟悉他的病情但是他不熟悉的人。
“阿姨,我想来找你聊聊天。”
这位年轻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害怕”,从四五线城市来到北京,“有幸遇到了爱自己的人”,却被传染上了艾滋。
“你看这暴雨,所有的一切都在表层,这场暴雨下完你内心就清爽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与马佳的交流让他安心。同时红丝带之家还会安排一位治疗成功的志愿者陪伴,给经评估后被认为状态波动较大的感染者做心理疏导。
找到依靠的夏天几乎每天都来找她聊天,出院后亦是如此,他来医院撞见熟人全靠章马佳教他说的“我来找我表姐”蒙混过关,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就会听到路过的小护士说:“你又不是特殊人群,没必要这么紧张。”
心理辅导与同伴教育,解决大量艾滋病病人的心魔
对艾滋病的无知与偏见,以及早期过于激烈的反向宣传,让艾滋病患者一直独行。多年的防艾工作让马佳对他们的心里状态有了把握。
在2017年1月印发的《中国遏制与防治艾滋病“十三五”行动计划》中,国务院提出“3个90%”的工作目标,包括“经诊断发现并知晓自身感染状况的感染者和病人比例达90%以上”“符合治疗条件的感染者和病人接受抗病毒治疗比例达90%以上”“接受抗病毒治疗的感染者和病人治疗成功率达90%以上”。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在2019年国际艾滋病学会(IAS)上报告的数据显示,2018年,中国诊断发现并知晓自身感染状况的感染者比例为69%,符合治疗条件的感染者接受抗病毒治疗比例为83%,接受抗病毒治疗的感染者治疗成功率为94%。前两项实现率与预期目标还有差距。(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我为什么被检测出了HIV》)
马佳表示,为了让更多的人接受治疗,他们会持续跟进,既要关注他们的身体情况也需要跟踪他们的心理情况。一旦他们的身体指标发生变化,就会被劝说接受治疗。她跟进的感染者里,记录最早的是90年代初。
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
医护志愿者们成为感染者最重要的支持者
“我还能活多久?我的未来怎么办?”这是被确证后的病人最常问的两个问题。
“艾滋病患者的寿命不是问题。现在有‘四免一关怀’的政策保障,由国家对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患者提供救治关怀,享受免费抗病毒药物治疗的患者,平均寿命也能达到七十多岁。”
在马佳看来,比起患者的心理治疗,HIV的治疗并不难。如何平衡患者的心理和身体,才是重点,这也是她和她的同事一直在努力的方向。
刘大爷曾经最疼爱的就是他的小孙女,小孙女最喜欢的也是这位有求必应的爷爷。
“别碰我女儿!”
这句话被刘大爷的儿媳说出时,刘大爷顿了两秒,随即小孙女被她妈妈一把拽过去,他伸出去的手在空气中停滞了两秒。
从亲密无间到无法靠近,刘大爷惊醒了。
他对章护士长说:“家里没人和我说话了,单位也不敢去。”
最初,家人的不理解还不是他放弃治疗的原因。国家关怀和免费药都给了他,但是刘大爷有抗体,需要吃自费的药,一个月1980。因为花销太大,又没收入,刘大爷被后妻劝回了家。
像刘大爷这种因为经济状况和家庭原因放弃治疗的患者,红丝带之家这些年也常遇到。马佳和她的同事一直做着病人的随访,得知他的情况后便告诉了主任,主任又向医院上报,医院再向厂家“求情”,最终免去了刘大爷几个月的费用。
“你的病情是可以控制的,而且你现在来的状况要比你入院之前的状况好很多,你的各项指标都想在好的方面去发展,其实有的人得病,说病重真的是病重死亡吗?
其实不是,有的人的心态造成了你自己的抵抗力,比如我情绪紊乱了,我抵抗力内分泌就会紊乱了。有的病人是吓死,比如说癌症对吧?
还有一个笑话,你们可能也听过两个人,一个人有癌症,另一个人没有癌症,结果通知错了,没癌症的这个人可能就没了。有癌症那个人被通知没有癌症,这个人的心态他肯定就很好的去活下去,所以就说情绪是很重要的。”
“你家人还在这陪你,他陪着你证明他重视你,他并没有放弃你,你为了家人你也要很好的活着,你的孩子今后结婚生子,你有可能你都会看得到,不是说得了艾滋病我们就意味着死亡。”
“我就可以说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像病人吗?或者是即将出院的病人,他来的时候情况比你还严重。我让她现在过来给你介绍介绍经验。“
每天红丝带之家的工作人员和科室病房护士长都要与患者聊天。
北京地坛医院红丝带之家护士 张洁
“我觉得自己像一艘客船。病人刚开始患病最无助的时候,像孩子一样丝毫离不开我。等到过去那个阶段回归正常了,就像孩子长大独立了一样,联系也就少了起来。”
病痛中的患者,护士的鼓励与疏导作用重大
看着科室的床位图,从花甲到18岁,最年轻的是15岁。这些人中,有笑看艾滋的病患、也有濒临崩溃的“战俘”,责任护士将那些情绪失控的人从悬崖峭壁上带回,由护士长做心理辅导,志愿者、其他病患为其做“同伴教育”,药物维持他们的身体健康,而心理辅导与同伴教育,解决掉了大量艾滋病病人的心魔。
地坛医院红丝带之家志愿者
在马佳看来,艾滋除了结合抗病毒治疗外,更多是一个陪护的过程。工作这些年,他的丈夫和婆婆,相继成为了红丝带之家的志愿者。
针刺伤的预防及时,马佳三个月后解除了预警状态。她松了一口气,“我可以设身处地和他们讲了。”
“因为我了解它(病毒)的传播途径,了解一毫升的血液它含的病毒量并不多,而且病毒出身体之后,因为真的不确定它犯了多长时间了,它在体外存活的时间不长。所以我心里挺坦然的。”
现在让马佳和她同事痛心的是很多医务人员暴露后没有及时处理上报。
年年提倡的标准预防,但在有些综合医院和综合科室并没有执行到位。《中华护理学会传染病护理专业委员会2019年护理人员职业暴露调查报告》显示,护理人员职业暴露发生率高达51.93%,而HIV职业暴露后预防用药时间知晓率只有32.62%。对于暴露后的处理,传染病专科医院要明显好于综合医院。
现在一边要准备对大众的防治艾滋普及,另一边也要和医院一起完成对综合医院的职业暴露处理宣讲。
她现在的手机里的存了很多艾滋患者的联系方式,工作多年,最让她自豪的是这些人有需求一定会找她,同时这也是她最难受的——“他们放心的也只有我们。”
记者在采访最后问到马佳:
“你们身边有同事因为职业暴露、针刺伤而选择放弃自己的医护生涯的吗?”
“没有。”
点击【白衣天使的殇与希望】公益项目,为白衣天使们提供医疗康复救助、心理康复救助。
应采访对象要求,马佳、夏天、甄护士为化名。
致谢:北京地坛医院护理部、北京地坛医院红丝带之家、冰点周刊
图片来源: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护爱基金